論學 On Learning, Education, and Scholarship

On the learning, education, and scholarship, especially in the Chinese speaking communities in the last two centuries. Sometimes I extend to the last two to three millenniums and the English speaking or Japanese speaking commun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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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cation: Seattle, Washington, United States

An honest man is always a child. Wisdom begins in wonder. We are what we repeatedly do. Excellent, then, is a habit. ----Socrates (469-399 BCE)

9/28/2005

錢老師 其三(評論、敬業)

我和錢老師在課堂外接觸的機會不算多,印象最深刻的有兩次,第一次是一通台港長途電話,第二次是在他的病房裡。現在略說第二次。

十年前,我得提一份碩士論文的論文寫作計畫。因為我的寫作障礙和缺乏研究能力,拖了很久。當年七月錢老師住進醫院,那時他的身體已經有些衰弱了。拖了一兩個月,終於勉強把東西寫出來(那時還是用手寫在有格稿紙上的)。

剛好是教師節那一天,我把甫完成的稿子帶去錢老師的病房,去之前心裡想他大概會留下稿子,第二天或第三天才會有回應,沒想到他一聽到我把初稿帶來,霍然從病床上坐起,下床側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一手靠著扶手,另一手飛快地翻著我的初稿,不過兩三分鐘就已經把它『解決』了。然後他就開始嚴厲批評我的初稿的問題,思想不清、避重就輕、羅列相關文獻而不說他們究竟如何、想做的東西說不清楚之類,罵了將近一小時,到後面才漸漸提到你發現了一個問題,哪些部分尚有可取之處等等之類,就在此時,一位陳先生恰好前來探病,才幫我解了此圍。我在旁聽了一些錢老師對於美台學術界的意見和他對於學術的看法之類平時不易聽到的議論。那一天,可能是他住院七個月裡我在他病房裡最久的一次。

他這一罵,罵得我三、四個月不敢去動那篇初稿,也讓我不敢去他的病房探視,感覺彷彿被他撕成碎片,再撿起一些碎片說其實尚有可取之處。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或許禪宗說的「大死一次」約略近似。

雖然如此,或正就是因為如此,從此以後,批評別人的東西對我來說成為一件簡單的事,即使你會想到自己悲慘的遭遇。當然,在形式的批評的背後,能不能有關於內容的見解或建議,就是有關功力的問題了,那是沒辦法勉強或裝假的。可以這麼說,讀的越多,寫的越自覺,研究的功力越深越廣,閱讀的能力就越好,批評的眼光也越銳利。當然,就像是河伯和海若、或是大鵬跟鷦鷯的對話類似,受評者和評者除了目的和意向的差異外,彼此設定的脈絡不同也常常是論點不能接觸的原因之一。

多年以後,我才意識到,錢老師的反應隱隱透露出他對我的要求和期待,這是愛深責切的一個例子。[這也跟那通長途電話有關,容後再敘。]


[謹以此文紀念錢老師和十年前的教師節][只有越南!跟中華民國是以孔子生日為教育者節和教師節?越南是用陰曆。Amazing!]

錢老師 其二 讀原文

大四那年,修了錢老師兩門課、聽了一門課。其一是「西洋史學史」。這門課一開始讀的是 Collingwood 科靈烏 的 The Idea of History 「歷史的理念」。第一堂課,錢老師把書和兩個中譯本帶到教室,然後跟同學說要讀原來的英文本,需要幫助時,不妨翻翻中譯本,但是一定不要只讀中譯本。讀英文本,慢慢地自己的語感會出來,然後漸漸地就能發現中英文表達方式、思考模式的不同,也就能洞悉中譯本的詮釋和表達上的問題。

說完以後,他信手一翻中譯本一,請同學念一段文字,問同學懂不懂這在說什麼。然後再找出中譯本二中的同一段,再做一次。通常聽不大懂。然後他會請同學回頭看一看原文的第幾頁第幾段,至少同學中的一些人(我跟他操作了一年,已經可以發現其中的奧妙了)可以發現中譯過程的一些問題了。這門課的第二本書,錢老師就用了一本沒有中譯本、一位德國學者先以英文發表(後有德文譯本或改寫本?)的書。[錢老師也提過版本很要緊,先註記在這裡。]

[此處可參閱一位學長在 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二十九期 上面寫的 錢老師如何看待不同語言的本子 五十九、六十頁]

錢老師過世之後,一群同學合在一起讀他的書,讀的很費勁,會去查對他引用的焦竑的原文的好像也就是我一個人。讀後感想是,真的很難很難把這本東西翻成中文。至少你知道,翻出來的東西跟錢老師如果有機會自己用中文寫或說肯定差很多。也可以想像,如果由不同的人翻,翻出來的東西會很不一樣。讀杜維明的文字也有類似的感受。

也是在錢老師過世以後,聽到一卷錄音帶,是他在哥大的指導教授 de Bary 狄百瑞(或狄培瑞)先生一次訪台行程中的講演,由錢老師擔任中文口譯。我不清楚有沒有演講稿,但是以講題落在狄百瑞以往發表過文章的範圍之內和場合、聽眾來看,有沒有稿子沒太大差別。印象深刻的是,錢老師的翻譯很能傳達出講者的意旨,卻又要言不煩、十分典雅,很像是如果這位講者具深厚國學造詣時所會說出的話。最令我佩服的是,他的譯文並不受英文字面太大的影響。

[僅以此文略表對錢老師的敬意和懷念]

9/02/2005

認識

人道,孩子是上天的恩賜,誠然。

學說話是個很有意思的過程,不同的人會用不同的方式回應孩子對字詞的疑問。自小喜歡問為什麼的我,其實也常用反問或舉例的方式回應他人的詢問。但是面對自己的孩子,不清楚是不是想要試著做到自己小時候希望其他人做到的,就不大習慣用這種方式,多半希望自己可以給點比較正面的答案。這,不大容易。

很久以前學德語的時候,老師說過一些德語和中文近似,和英語反而較遠的例子。像是構詞的原則,德語也是可以詞跟詞相加造出新詞。還有德語也有認識和知道(曉得)的區別,不像英語都用同一個 know。

將近十年前錢老師過世時,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之前對他認識的有限和片面。縱令場合包括教室、研究室、寓所、和打電話,然而在我面前的身份都是老師。過世之後,聽到零零星星其他人眼中認識的他,才真正感受到以前不是不知道的道理,也就是人的多面性。一個人不等於各個角色,也不是所有角色的總和。這和佛家、道家、和 post-structualism, post-modernism 談的可以有點關係。先父過世後,也有類似的感覺,特別是從姑媽和大哥那裡知道了許多以前沒去想過的情境和生命轉折。

對於人的認識如此,對於事物、文章、概念、理論、傳統的詮釋和理解何獨不然?

如何體會、尊重、照顧、回應這種對人、事、物詮釋和認識上的多元性,同時維持自己的航向,是很值得思索和討論的一項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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